如果过去有来电

寒冬的冷风瑟瑟,毫不留情地从衣领灌进陈正的身体里,仿佛连血液都要冻住,跑进一间路边小店,暖黄色的灯光下,年纪尚小的女孩儿靠在父母身边,电视机里传出“今年,是党的十八大以来第十个年头......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定力推进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,刹住了一些多年未刹住的歪风邪气,解决了许多长期没有解决的顽瘴痼疾......”的播报声,他正准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的手顿住,抬起头看了一眼,颓然的双眼倒映出暖黄的光,思绪渐渐飘远,脑海里闪回了无数个曾经与父母其乐融融的画面,而现在,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,垂下眼帘,陈正的眼神也黯了一黯。夜晚入睡后,他自然而然的梦到了小时候,梦里尚还年轻的父亲打来一通电话,问他现在过得如何,他似乎说了很久很久,久到醒来后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,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,他要说什么呢？

他想告诉当时的父亲：“对于你后来因贪腐入狱这件事情,我始终无法谅解,小时候生活在条件优渥的环境下,被包裹在美好氛围里的我,总单纯的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看到的样子,却不知道人性的复杂。那个时时教导我要清白做人、清醒做事的拥有着伟岸父亲形象的你,之后在看不见的地方大开方便之门,受他人之好,行违法之事,甚至连母亲也一同包庇隐瞒,最终导致我们本该温馨和睦的家庭从此破碎,受此影响的每个人都不得不生活在阴影之下。我也是后来得知,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大概是在11年左右开始发生的,14年前后,国家持续加大反腐力度,‘拍苍蝇、打老虎’的口号传遍大街小巷,数个腐败案件被查处,在这样高压的反腐态势下,你本可以悬崖勒马,却依然无视法规。于是,大山一般的父亲在我的世界里崩塌。我无法谅解的,不是不再拥有养尊处优的生活,甚至也不是那些在事发后需要忍受的非议和恶意,而是我曾经相信的光明其实是假的,你们树立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顷刻被戳破,我们三口之家的简单幸福也不复存在。”

他还想告诉父亲：“尽管如此,我却还是爱你们的,你们给了我美好的童年时光、温暖的回忆和最真诚的爱,也曾经发自内心的教给我人生的道理,只是一切都可能发生变化,包括以为坚定的心和牢固的防线。其实我需要的不是多么优越的经济条件,你跟妈妈的陪伴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,如果过去有来电,我想早一些告诉你们, 这样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？”

除了这些,他还想说:“发生了那些事情后,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出门,觉得阳光刺眼、人声嘈杂、连外面的空气都惹人生厌。但现在, 我渐渐开始发现屋外会有很美的夕阳、好闻的花香、好吃的食物, 我开始对生活有了期待,如果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孩, 我依旧会告诉他那句清白做人, 清醒做事；告诉他‘欲廉洁,先修身’”；告诉他‘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’；告诉他‘奢靡之始,危亡之渐 ’。我也会以身作则, 身体力行地带领他守住这个小家端正廉洁的家风。‘天下之本在国, 国之本在家’,无论是否在身为人民服务的岗位上, 我们都要尽自己所能, 做好家风建设,‘家风正则民风淳, 民风淳则政风清’。也许是有过切身的经历吧, 我必须这样要求自己, 也希望你们不要为我的状况担心,我们无力改变昨天, 也无法与过去割席, 但也依旧拥有新生的能力。”

想到这里, 陈正好像真的释怀了, 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轻, 他怔怔地看着头顶微微有一丝裂纹却一尘不染的天花板, 突然起身跳下床, 走到窗边拉开封闭已久的帘子, 刺眼却灿烂的阳光铺满了整个房间。